论如何愉快地弄掉节操

十一

 

 

“赵云澜，答应我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，你们都一定要守住，以不变，应万变。”

沈巍说完这句话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赵云澜，几乎是逼着赵云澜点了头。

他很少让赵云澜承诺什么，所以这一次如此郑重其事，必定非常紧要。

赵云澜没来由地有些慌乱，他对沈巍说：“只有我们都活着，才能守护天下的和平。”

那一瞬间沈巍的表情非常复杂，有眷恋悲伤，还有自厌自嘲。

赵云澜无法不担心。

就在前几天他还看到，沈巍手上被鸦族划开的小口根本没有愈合的迹象。面对他的询问，沈巍仍是一言不发。

没有说话，是因为不想骗他。赵云澜都明白。

最纠结的时候，赵云澜望着香炉里袅袅上升的烟气，想过如果沈巍就这样一去不回，他该怎么办。

老楚来请战了几次，都被他驳回了。

沈巍要他等，他答应了。

 

在无边无尽的疼痛中，沈巍慢慢找回一点意识。

他感受到了赵云澜召唤，只可惜他们没有哪种强迫转移的能力，能将他直接从天柱上移走。万年了，他曾亲手加在弟弟身上的痛苦，如今也不得不亲身去感受和体验。从这一点来讲，沈巍觉得自己倒并不冤。

缚着他的链子被夜尊施加了消磨能量的咒术。因为体内混入了人类能量，沈巍最近的能量周转本就有些问题，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。每每夜尊恶意地在链子上施加能量，巨大的疼痛折磨都会透过铁链丝丝入扣地传递到沈巍身上，仿佛一刀刀钻心剜骨。

不止如此，连夜尊都还没发现，之前在地君殿为了救沙雅姐妹，沈巍身上不慎中了一枪。地君殿守卫的枪里只是寻常子弹，但是沈巍来时匆匆，还没来得及取出子弹、愈合伤口。

伤口在右腹部，正好是两根铁链交会的地方。黑能量就像有意识一样，能察觉到他全身防御最薄弱的所在，一个劲儿地往伤口里侵蚀肆虐。

他被繁复沉重的疼痛碾灭了所有意识，又再被更猛烈的一波折磨强行拉回对身体感知，周而复始，饶是沈巍如此能忍的人，都忍不住仰头痛呼出声。

他能够保持心智勉强捱下来的唯一原因，大概就是赵云澜还在等他。

他等了那么久，知道等一个人的滋味。

他舍不得让赵云澜空等，他必须回去。

楚恕之和郭长城的出现是一个意外，但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，激起了夜尊耍弄人类的心，跑去海星亲自督战，给了沈巍一个传信的空隙。

地星如今危机重重，但他相信这点事还难不倒镇魂令主。

他终于又见到赵云澜了。

沈巍中间昏迷过几次，加上人在痛苦中对时间的感知会不太准确，他拿不准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，

他曾经感知到赵云澜入了梦魇，虽然再次感知的时候似乎已没有危险，但他还是有些担心。如今看到赵云澜好端端地站在面前，他才算是放松了一些，对赵云澜笑了笑。

他没想到斩魂刀会劈不开他身上的锁链。

或者说，不是劈不开，而是如果强行劈开，不管是持刀的人还是沈巍自己，都会受到强烈的反噬。

赵云澜劈了两下就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，却充耳不闻沈巍的劝阻，还要继续全力劈下去。

刚才侃侃而谈了半天的影子人看不下去，接过刀也劈了两下。

已经被砍出豁口的锁链断得有些突然，影子人一下子被震飞出去，沈巍则顺着锁链滑落在地。

他急着想去看看影子人怎么样了，顾不得自己还站不起来，在赵云澜的搀扶下，几乎是跌下了几层台阶。

被这种强大的力量反噬，影子人只留下一句“别让我们失望”，便歪头绝了气息。

沈巍心里难受，伸手想救人，可是能量还没运起来，却先一步被他刚才急急忽视掉的反噬打断了。

如同被一道闪电在胸腹间穿过，沈巍只觉得眼前一白，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，脑海里唯一保留清醒的神经猝然被烧断，只剩铺天盖地纯粹的疼，疼，疼……他全身无意识地蜷缩抽搐起来，冷汗密密麻麻地湿了几重，一张口就是哑着嗓子的一声呻吟。

这声呻吟让赵云澜的心都要停跳了。

“沈巍？小巍？”他跪在地上抱着沈巍，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，“伤到哪里了，哪里痛？啊？”

也许是他心里的恐慌和祈祷太过于强烈，沈巍在他的呼唤声中真的睁开了眼睛。

赵云澜心头一凛，沈巍精致好看的眼睛几乎没有焦距，却盛着那么多的痛楚，实实在在地刺痛了他。

沈巍的眼睛又闭上了，嘴唇开合没有发出声音，赵云澜却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个字。

“别哭……”

赵云澜抹了一把脸，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湿的，不知道是泪还是汗。

他发现从来天不怕地不怕惯了的自己突然就怂了，他怕了，他不想再去操心什么人类的命运世界的存亡，怎样都好，哪怕现在一起去死都可以，他只想沈巍不要再疼了。

可是现在想抽身退出，只怕已经太晚了。

“沈巍，我们回家好不好，”赵云澜抱紧沈巍颤抖的身体，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
沈巍好像听见了这一句，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。

“好。”他听见沈巍说。

 

赵云澜背着小郭，一手搀扶着沈巍回到了特调处。

沈巍在特调处门口放开了赵云澜的胳膊，捂着腹部的伤口轻咳两声，倚在门边看赵云澜的背影。

他总想多看一会儿。

赵云澜安顿好了小郭，扭头对祝红交代着什么。直到这时沈巍才突然想起，自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，头晕眼花汗湿重衫不说，身上还要命地嵌着一颗子弹，这样回去怕是会吓到赵云澜。

“我没事，我可以自己回去。”他赶紧说了一句就要走。

刚转过身，就听见啧的一声，他被赵云澜一步赶上，然后直接被拦腰抱了起来。

他挣扎了一下，没挣开，红着耳根咬牙拿出黑袍使的威严说了句：“赵云澜，你放我下来。”

赵云澜看了他一眼，妥协般地放下他，但还是用两只手捧住他的一条胳膊，一脸十万个不放心。

这个动作和表情实在是太不赵云澜，沈巍想起他曾经在那场婚礼上扶着高部长点头哈腰的样子，不由一笑。

“你笑什么啊？”

“我不用你扶，我自己能走。”沈巍有些不自在地作势要抽出自己的手臂。

“哎你自己走什么呀，你看你现在这个样，跟个孕妇似的。”赵云澜不满地瞪他一眼。

孕妇？沈巍被他无边际的想象力震慑了一下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，却突然瞥见右腹部的西装隐隐透出紫红色。

这个身体，已经连给伤口止血都做不到了吗？

沈巍暗自无奈，转头看了看阳光下赵云澜如画的眉眼，心头一丝孤寂，万分不舍。

“哎，你陪我在那儿坐一会儿吧。”沈巍看向街边的长椅。

走了这么久，他真的已经有些走不动了。

碰到赵云澜有些疑惑的目光，他赶紧加了句：“我想念这里的阳光。”

赵云澜挑眉一笑：“好。”

他坐下的时候有些牵动伤处，险些闷哼出声。

赵云澜呼了口气，在他旁边坐下来。

“你……咳咳，”沈巍清了清嗓子，“你刚才砍那根锁链的时候，有没有被伤到？”

赵云澜好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，闻言低头深呼吸了一下：“没有，我没事儿。”

沈巍点点头，又问起特调处的情况。

“还算顺利吧。”赵云澜似是不愿多言。

沈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老楚和祝红被入梦的事，仔细观察着赵云澜的表情：“你是不是也入了他们的梦了？”

赵云澜从刚才起就觉得这个对话的走向怪怪的，原来沈巍在这儿等着他呢。他又是好笑又是心虚，讨好地眯着眼去看沈巍：“就一下。”

沈巍不再看他，仰起头皱眉闭眼：“赵云澜，现在内忧外患，未来会更加凶险，你能不能……”

“我知道，”赵云澜拖长声调打断了他的话，“我以后都听你的，行了吗？沈老师？”他说完伸手在沈巍手上捏了捏。

这么一捏，才发现手底下触感不对。沈巍的手湿冷僵硬，毫无反应。

他一惊，抬头看向沈巍的脸色，只见沈巍仰在椅子的靠背上，好像无知无觉，一张苍白的脸迎着和煦的阳光，轻轻闭着眼。